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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鐘遺言,幡然悔悟,還是死不瞑目?古人對讀書有兩種說法,一說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一種說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不過還是圣人說的好,溫故而知新。紅樓夢里十六回,寶玉垂著淚問秦鐘,有什么話留下兩句。秦鐘說,并無別話。以前你我見識,自以為高過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誤了。以后還該立志功名,以榮耀顯達為是。

對于秦鐘的遺言,首先我很疑惑,所謂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本以為秦鐘會說出一番驚世駭俗或者高人一等的言詞,豈知是這樣國賊祿鬼的混帳話。若在平時,寶玉早就和他生分了。秦鐘在寶玉還沒有來的時候,腦海里想的是什么?女人和銀子。文本上寫道<又記念著家中無人掌管家務,又記掛著父親還有留積下的三四千兩銀子,又記掛著智能尚無下落,因此百般求告鬼判。>當看到此處時突然覺得世人可笑可悲,紅樓夢開篇便說: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秦鐘在臨時之死,不但沒有超脫自己,反而又回到原點。回到那個他曾經鄙視和唾棄的“惟有功名忘不了“之地。秦鐘死之前既然對情人不能忘懷,可謂癡人。可遺言卻不是囑咐寶玉此類之話,反而是“榮耀功名”,脂硯齋對秦鐘的遺言評為:此刻無此二語,亦非玉兄之知己。那么秦鐘的遺言是幡然悔悟了么?秦鐘遺言,幡然悔悟,還是死不瞑目?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寶玉平日里接觸的男性都是秦鐘、柳湘蓮、蔣玉菡之類的引為生平好友。賈雨村曾評價過這樣的人“使男女偶秉此氣而生者,在上則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為大兇大惡。置之于萬萬人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萬萬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癡情種;若生于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再偶生于薄祚寒門,斷不能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驅制駕馭,必為奇優名倡”關于賈先生的這一段話八個字可以總結“蔥俊靈秀,不近人情”。秦鐘遺言說的“以前你我見識,自以為高過世人。”那么賈寶玉,秦鐘后來的甄寶玉,他們的高過世人的見識都是什么?甄寶玉說“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凈的,比那阿彌陀佛、元始天尊的這兩個寶號還更尊榮無對的呢!”中國的三教佛道儒兩個都批評了,如果曹雪芹不以讀書人或者文人自詡,恐怕孔夫子也是要挨訓的。再如襲人勸誡寶玉“凡讀書上進的人,你就起個名字叫作‘祿蠹’;又說只除‘明明德’外無書,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書,便另出己意,混編纂出來的。再不可毀僧謗道等一段花解語。又如茗煙說“我常見二爺最厭這水仙庵的,如何今兒又這樣喜歡了?”寶玉說:“我素日因恨俗人不知原故,混供神,混蓋廟,這都是當日有錢的老公們和那些有錢的愚婦們,聽見有個神,就蓋起廟來供著,也不知那神是何人,因聽些野史小說,便信真了。比如這水仙庵里面,因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古來并沒有個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謊話,誰知這起愚人就塑了像供著。”曹雪芹調侃他的祖輩八斗才先生。寶玉是不信鬼佛的,他和王熙鳳的從來不信什么是陰司地獄報應的是兩回事,又如文中“寶玉笑道:“阿彌陀佛!寧可好了罷。”紫鵑笑道:“你也念起佛來,真是新聞!”可見寶玉最討厭這等世俗人求神拜佛,畏僧敬道的愚夫愚婦行為。最痛恨滿口圣賢書,一心功名事。準確的來說寶玉等人奉行的思想為“讀書自知,及時行樂。”他們不是不讀書,但是讀書從心里來說并非為了科舉功名。更重要的是追求的及時行樂,從不為日后生計籌算。秦鐘遺言,幡然悔悟,還是死不瞑目?

秦鐘臨死對寶玉說出這一番掏心挖肺的話,這些話是曹雪芹自己真實的想法嗎?比如庚眉有批:觀者至此,必料秦鐘另有異樣奇語,然卻只以此二語為囑,試思若不如此為囑,不但不近人情,亦且太露穿鑿,讀此則知全是悔遲之恨。在凡例中作者自云:實愧則有余,悔則無益,真大無可奈何之日也。當此時,則自欲將已往所賴——上賴天恩,下承祖德,錦衣紈绔之時,飫甘饜美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負師兄規訓之德,以致今日一事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記,以告普天下人。曹雪芹從骨子里反對科舉嗎?他恨這個腐朽的封建王朝嗎?他不留戀那種錦衣紈绔的日子嗎?曹雪芹中過舉人,最懷念的便是康熙時期曹家在江寧織造的時代。曹雪芹寫一部紅樓夢,說自己是無材補天,幻形入世。這實際上是一種古今文人慣有的牢騷。清朝另一個小說家蒲松齡在《聊齋》里寫舉人,寫八股,寫官場;他一方面痛恨這樣的社會,一方面也特別希望融進這樣的社會。蒲松齡可以說考了一輩子試,到臨死的時候才混上一個縣中學的后補校長之類的職務。又如宋時四川有個讀書人,獻詩給成都太守,主張“把斷劍門燒棧閣,成都別是一乾坤”。把太守嚇壞了,認為這是造反之語,把他綁縛開封。皇帝卻說“這是老秀才急于要做官,寫一首詩泄泄憤,怎能治罪呢?不如給他個官。”古今最懂讀書人的莫過于宋仁宗。現實中的曹雪芹真的不想當官,繼承家業么?應該是朝廷拋棄了他,不允許這樣的人再出來。這也就是石頭的煩惱,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才不堪入選,遂自怨自嗟,日夜悲號慚愧。這句話才是曹雪芹真實的想法,不是不想補天,而是天不要他。曹家在雍正年間被抄一次家,在乾隆初年徹底衰敗。曹氏子孫能活著已經不錯了,還敢妄想功名?但是文本中的賈寶玉偏偏視“功名如塵土”討厭科舉,這個似乎有點作者自我安慰,自我清高的一面。在現實生活中是“想而不得”,在文本中便反過來“我不稀罕”秦鐘遺言,幡然悔悟,還是死不瞑目?

那么再說文本中秦鐘說這樣的話,前提是什么情況,那些鬼判不肯徇私,當秦鐘說是榮國公的孫子寶玉時,鬼判方寬限了時刻。也就是說秦鐘和鬼打上交道時候才發現,人死并非一了百了。陰陽并無二理。陽間追求的功名榮耀,在陰間一樣是不變真理。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表面上說“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然而卻并非如此,青史留名者,千古流芳。人活一世,草活一秋,還是應該建功立業,光宗耀祖。用我們現在的話來說,在人生路上,不應該抱有消極思想,不能因為結果終究會死,而忽略過程,碌碌無為。秦鐘能對寶玉說出這番話來,可以稱得上知己二字。但是寶玉癡筋未改,一心為情。后文中在荒誕不羈,叛道離經的路上愈走愈遠。雖然后三十回有寶玉出家為僧,這并非了悟,而是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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