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碼的體格
圖片選自俄羅斯畫家、美術理論家瓦西里·康定斯基作品。
Steve Yegge在他特立獨行的作品《程序員的吶喊》中寫道:“我堅信代碼最大的敵人就是體格”。不過他過于自大了,以為這只是像他那樣牛逼的程序員才擁有的少數派觀點;又或者說他過于悲觀,以為程序員的世界還在拼代碼的肌肉男臆想中。殊不知只要是曾經掙扎在龐大代碼庫泥潭中的程序員,就不會盲目崇拜代碼的大塊頭。
可惜,“知行合一”非圣人不可以做到,夢想的光芒常常難以照進現實的陰影。要縮小代碼的體格,似乎比減肥還要艱難。軟件系統像一條貪吃蛇,吃掉一切功能,最后越變越長,在局限的空間里再也無法做到從容的轉折騰挪,最后活活困死。偏偏還有人以能掌控千萬級代碼的軟件系統為榮。——“兄弟不才,做過一系統,代碼達到了兩千萬行,真是一場噩夢啊!”,程序君一邊搖頭作痛苦狀,噓聲嘆氣,但察其眼角眉間,藏不住的卻是得意和炫耀。
因而,我們一邊在憤慨代碼日益膨脹的體格,一邊又在做著堆代碼的增肥工作。軟件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寫完的,需求也從來不會穩定不變,于是乎出現了超過數個屏幕的分支語句,出現了大量注釋過的代碼殘骸,于是乎有了拷貝粘貼,程序員漸漸開始降低壞代碼的容忍度,開始得過且過。
面對日益膨脹的代碼體格,Steve的吶喊是換語言,因為他是Ruby粉和Python粉的緣故,恨不得把所有系統都換成Ruby或者Python,要么就是Lisp。作為Scala粉的我,當然也恨不得所有Java項目都換成Scala。讓我再寫啰嗦的Java代碼,真是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啊。支持了lambda的Java 8也許還能挽救我,但我還是鐘情Scala。
太天真了!首先是換不了,其次是換了也沒用。你真以為換語言如換刀,寶刀在手,就能割去那些臃腫的代碼,還代碼一個苗條身材?——你以為是抽脂啊!Ruby也可以寫出爛代碼,Java也能寫出漂亮的程序,關鍵不在于語言。正如武林高手比武并不在于刀劍的利鈍,要分出武功高低,根本還是功力和招式。只有同等高手之間的廝殺,手握一柄利器才能成為制勝法寶。
代碼的臃腫關鍵還在于分解與去重。Unix大嗎?大,而且必須大。但它又很小,因為它以內核形式確立了系統的邊界,同時遵循KISS原則,將大功能分解為小程序,每個小程序只能完成一個功能,任何復雜的操作都必須分解成一些基本步驟,由這些小程序逐一完成,再組合起來得到最終結果。分解的一個難題是如何定邊界,換言之就是如何做到“高內聚、松耦合”。另一個難題在于組合,即該如何把這些分解的細小功能再糅合起來,形成一個整體。這也是為何Micro Service被鼓吹了多少遍,仍然有人保持觀望態度的原因。
若說掌握分解這門技藝的高手中高手,還得數庖丁這哥們,“彼節者有閑,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閑,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于硎。”眼睛都修煉成了X光,能夠透過牛皮看清骨肉經絡,以至于能夠無厚入有閑,像舞蹈一般變屠牛為行為藝術,舉手投足間,瀟瀟灑灑地把牛給宰了,還揮揮衣袖,不帶走一點血。對軟件系統的分解,我們能做到像庖丁那般識破依賴,判斷“有閑”之節者,進而做到合理解耦嗎?
去重的根本其實還是分解,粒度可以是函數、類、模塊、子系統。程序員需要有潔癖,重復就是最大的dirty,可惜打掃衛生需要付出。寫代碼是件勞心勞力的事兒,總會有人偷懶的。Deadline又是一把懸在程序員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在急迫的催促聲中,程序員尋找到了心里安慰,因為時間是允許降低質量的最完美借口。——當然,時間也是最殘忍的。程序員干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程序世界,就是佛家所謂的“因果世界”啊。
去重的關鍵并不在于技巧(程序員都不是傻子,只要愿意學,什么技巧不能學會?),而在于勇氣和決心。重復是敵人,而且是大塊頭的敵人,它就這般隨意地站著,勾起小指頭,傲慢地挑釁著你。而你,卻未必有戰風車的勇氣。是明知必敗嗎?還是不可戰勝?未戰先怯,這場戰爭你已經敗了。我見到的諸多遺留系統,重復代碼都是這樣開始蔓延的。——時間,見鬼的時間,其實大多數時候它都是你舉白旗時找來貼臉的遮羞布。
我常常說程序員要懶,例如要把重復的過程變成自動化,例如不要重復制造輪子,例如竭力少寫代碼完成更多的事。可惜,我們多數時候把這種懶,用錯了地方。懶于打掃,懶于行動,卻又不計后果的吃,代碼的體格怎么能夠減得下來?就看著代碼的體格一天天膨脹下去,然后嗚呼哀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