噴嚏小乖 發布于 2015-9-19 23:19:00

本文最初發表于中參館(ChinaFile)。
摘錄
回絕晚飯后去找小姐的邀約,永遠是社交的雷區。但是過去的45分鐘里,這所城市的黨委書記——一個五十多歲男子,一直用他嬰兒般柔軟的手在宴會桌下輕輕撫弄著我的大腿,這讓我比往常更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個理由先閃一步。
當時我已經被白酒灌得不行了,這是一種度數高到幾乎沒法喝的烈性酒,在飯席上很是普遍,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么,我記不大清楚了。那年的整個夏天,我的老板把我當作裝點門面的老外,帶我尋訪各省級城市,向有錢人家想去國外念書的蠢孩子推銷培訓課,一群人猛喝一通之后接著跑去找小姐,已經成為了習慣做法。因為我是外國人,所以在其他人開玩笑我是不是喜歡男人之后可以堂而皇之地先撤,但其他的應酬就只能硬著頭皮上。

在中國,飯局與妓院文化卻早已在很大程度上喪失了樂趣,只是一種主要用來與其他男性建立生意關系的商務工具。
這種工具帶著一股令人發噱的幼稚感,盡管參與其中的大部分男性都已人到中年。劃酒拳、咸豬手、低俗段子,還有以試探他人弱點――無論是在喝酒還是女人方面――為樂,都是其中的常態。人類學家莊思博(John Osburg)曾用了數年時間與四川成都的富人群體來往,為自己的著作《焦慮的財富:中國新富階層的金錢與道德》(Anxious Wealth: Money and Morality Among China’s New Rich)收集素材。他告訴我說:“這些活動就像初中生開的派對一樣――只是多了酒和小姐。”
(在此我將莊思博的主要研究對象――黑社會成員也囊括在廣泛意義下的商業人士類別中;犯罪、生意和政府,在中國的關系往往密不可分)尤其是在大城市以外的地區,鮮有哪家他們涉足的娛樂場所有什么特別的吸引力。實際上,里面常見的是汗跡斑斑的臟床單,以及上世紀70年代風格的鮮花圖案墻紙,就像這些截取自三流丑聞視頻中的圖片所顯示的那樣。在時髦一些的娛樂場所里,則會掛著一些鑲在金色畫框中的西方美女。沒完沒了的應酬十分消耗體力;我以前的那位老板,總是寧可搭乘火車,而不愿乘坐飛機,因為火車上的軟臥能讓他在連著“應酬”了兩三個晚上后,難得地休息一下。
一切只是為了增進業務關系和私人交情,借助觸犯禁忌與相互袒露自我的力量——至少假裝存在著這樣的事,在男性同胞之間形成一種牽絆,這能讓大家覺得那些潛在的生意伙伴跟自己是同一條道上的人。
去年5月份,在北京市郊一間煙霧繚繞的餐館里,我跟一位朋友的表兄郭先生(Guo,化名)碰面,受到了他熱情洋溢的接待。他從事的是工業級空調及空氣凈化器的銷售工作,主要以虛高的價格出售給地方政府。“你知道吧,一直以來,”他用一口充滿激情的英語對我說,“我想開拓業務,我(從政府)約個人出來,我們一起喝了酒,我們一起去了個好地方,我們叫了小姐,他認為我是個爽快的人,我知道他是個喜歡小姐的人,我們成了朋友。成交!”
就像學校里一起逃學的男生一樣,一起干壞事能很快加深感情。這就像2011年,在中國的網絡上迅速流傳的一句話:“給老板做一百件好事,不如跟老板做一件壞事。”犯罪學家迪戈·甘貝塔(Diego Gambetta)在其開創性著作《解碼黑社會》(Codes of the Underworld)中稱其為“把柄信息”(hostage-information),即雙方均相互掌握著對方干的壞事,以此作為任何一方都不會打破雙方協議的有力保障。但是一起前往妓院只能對另一方產生十分微弱的影響。這種紐帶還可以通過更加嚴重的違法行為得到加強,例如共同分享毒品,其中最常見的就是K粉。從事道德敗壞的行為也成了一種篩選的手段,將那些可能會為今后的交易感到良心不安的少數群體排除出去。這項慣例同時提醒雙方,他們都在遵從同樣的游戲規則
在西方,被人發現將別人送給自己的禮物轉送給第三方,是件十分丟臉的事情,但在中國則截然不同,一套標準的說辭便是“這只是點小意思,也是別人送我的”。另一方面,拒絕迎合這套游戲規則,則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基督教并發誓拒絕嫖娼或賄賂的商人,最后會發現自己的生意損失慘重,昔日的合作伙伴紛紛對他們敬而遠之,懼怕他們這種新浮現出來的正直態度。
陶廠長(Tao,他只肯對我透露他的姓)說,“你會看到他怎么應對酒局,也會看到他怎么應對女人。”我覺得我跟陶廠長的關系有點過于親近了――我們在一家酒店的洗浴中心里,他竟然就當著我的面,用毛巾擦拭著他那垂著的睪丸。他的同伴,一位身上有很多紋身、一臉殺氣的大漢,聞言點了點頭。“沒跟我喝過酒的人,我可信不過。”他說。
一個對陌生人的信任感低到極點的社會里,契約法則不足為信,契約本身更多被視為一種指導方針,而非具有約束力的承諾。
法庭的判決結果在很大程度上并不取決于法定權利的界定,而是受到個人影響力的左右,晚間活動所帶來的同伴感,成了生意伙伴之間建立起信任關系的慣有方式。這些商人也承認,這或許并非一種格外有效或可靠的方式,但卻是他們唯一能夠采取的方式。
在商人當中,僅僅成為某人的“朋友”,并不是多么親近的關系。點頭之交和未必可靠的人脈,都算是“朋友”。與此同時,“兄弟”則是圈子內部的人,是可以信任的伙伴。“這就好像黑手黨說‘我的朋友’和‘咱們的朋友’之間的區別。”

警察在某娛樂中心扣留的性工作者。
中國飯局上的勸酒 ,是評判生意伙伴的絕佳機會。沒有足夠的人頭應對這場較量,是種最低級的錯誤;我的一個信息源,對于一位只帶了一名同事參加湖南政府官員的飯局,結果搞到差點住院的美國朋友,沒有半分同情。“真是個笨蛋,”她說,“居然只帶一個人去跟政府喝酒!”
這種評估,在進了妓院之后也會繼續。被視作男性自身聲望、權利和地位的展現。晚間活動的開銷當然要有人來負責。如果是和政府官員打交道,為他們的一夜風流埋單,與企業為了建立關系而有可能需要進貢的賄金金額相比,只是一筆相對很小的數目,與行賄帶來的好處相比,更是不值一提。但若是和其他商人打交道,就和在餐館搶先埋單一樣,這則是一次爭取主動和評估“慷慨度”的機會。這也讓大家有機會判斷,在對方的地位體系中,誰重要,誰不重要;面對女性表現得太過感情用事或者浪漫多情,會被視作為軟弱和缺乏男子氣概的表現。如果有名商人不幸很愛自己的太太或女朋友,并以此為由避開嫖妓活動,那可是嚴重的失禮行為。我曾經見過一些人以更容易被人接受的“太累”或者“喝多了”為托詞,或者趁凌晨兩點所有人都已筋疲力盡時偷偷溜走。據性工作者表示,也有男人在晚上點了小姐出去,哪怕只是看了一晚上電視或者規規矩矩地睡覺,第二天早上“特殊服務”的費用也還是要照給不誤。有的老板會要求對方有更加公開的表現。最為終極的形式便是參與者們所謂的頻繁的搞群交,參與的男性在人數上通常要多于女性參與者。共享女人似乎能以一種變態的親緣方式,拉近男人之間的關系。就像一句東北人的俗話:“兩個男人玩過同一個女人后,就是兄弟了。”為了建立共同信任,在這些小規模的亂交活動中,往往會拍照,但這些照片也為日后的相互牽制提供了充分的要挾材料,一旦遭到曝光,效果必然是爆炸性的,像2012年,就在網絡上流出了一伙腦滿腸肥的政府官員在2007年的胡搞照片。山姆(化名)是一名40歲出頭、英俊的美國人,娶了一位千萬身家的中國太太。他對我說了今年早些時候的一件事。“她有個朋友開了這家新的電影院,我們(這些男人)便在晚餐過后去慶祝。我們去了一家頂級的妓院,那里的小姐啊,嘿,你簡直想不到她們是有多漂亮。于是這兩個人――其實我煩他們煩得要死,但是他們卻認定我是他們的好哥們――就說,‘山姆,來選一個。隨便哪個。然后讓我們看著你和她做。
集體嫖娼也能直接體現出一個男人在一個團體里的相對地位。有個朋友的丈夫以前曾在陜西從事煤炭行業,他是這么說的:“你和這群自以為是的暴徒們一起去了那里(KTV里)。由他們當中的一個挑名小姐,然后上她,其他人都得在現場看。在場地位最高的老板會先上。至少結束得很快。”接下來,團體中的其他成員不得不也依樣行事。他還說,那些無法在其他人面前這么做的人,會遭到大家的嘲笑。
中國從事性交易的女性分為七種類型,商人多和其中的較高層級來往。
對于中國的許多企業主來說,妓院都不是一處可去可不去的地方。在中國,與政府官員勾結卻是一種必要手段,而非任何反常現象。對于地方企業而言,擁有政府人脈,在保護自己逃脫利用監管模糊地帶予取予求的政府官員魔掌上,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定期的“孝敬”,就和其他地方的收入所得稅一樣是一件普遍的事情。亦萍(音譯)如今在澳大利亞生活,她以前在石家莊經營著一間規模不大但利潤豐厚的IT培訓學校。“每隔一段時間,”她告訴我說,“就會有政府的人想來我的公司揩點油水。我要‘孝敬’我母校的院長,還有地方勞動局的高層官員,這樣每當其他政府官員想來我這里碰碰運氣的時候,我就能找他們來罩著我,那些人就會放棄了。”“但是為了維護政府關系,我不得不常常在晚上出去跟政府官員應酬,”我只能從我的大學里請來幾名男學生,付錢讓他們替我陪那些政府官員去KTV,這樣那些官員才會信任我。”
借助道德敗壞行為建立人際關系紐帶的世界,中國的女性企業家都是靠性手段談成生意的,而與充斥著墮落行為的同性社交圈打交道,所需的種種策略更是加劇了這一問題的嚴重程度。“一些成功的年輕女商人會扮演著雙重角色。她們在飯局上會表現得像個男人一樣,又是喝酒又是講段子,但是接下來若是陪著那些男人前往KTV,她們又會自動切換成陪客小姐的角色。她們會開始與男人調情,盡情表現自己的女性魅力。”
女商人有時會半開玩笑地將自己設定成“媽媽桑”的角色,負責在陪客小姐和男性生意伙伴之間拉皮條,又或者會命令比較年輕的女性同事代為出席KTV里的應酬,將其作為她們工作內容的一部分。安排自己單位里的“好姑娘”作為生意伙伴的約會對象,能締結出一條十分有力的紐帶,尤其是這位姑娘在后來還成為了對方的固定情婦的話。“這種關系的價值要遠高于以往與性工作者結成的關系,”
商業文化的價值觀也會延伸到個人生活之中。山姆的太太“是個比我更加成功的人。她是個狠角色”。然而“我們結婚后她說的第一件事,”他告訴我說,“卻是‘我不介意你和別的女人上床,只要你是花錢買她上床的’。
這一產業是否在整體上受到了反腐行動的負面影響,然而盡管企業人士發現談下一份新合同的難度增加了,但他們也在同樣享受著暫時擺脫了政府官員榨取豪奪的輕松日子。對娛樂產業造成的影響雖然明顯可見,但它或許反而變輕了,“卡拉OK和陪客小姐都是我們的謀生資源,”一名警官對鄭田田說,“沒有了他們,我們基本就生存不下去了。”
用于永久改變腐敗及相應惡行滋生環境的措施,例如提高工資水平,還媒體以自由,或是建立相互牽制的監督系統,卻在遭受政府當局的積極打壓。
大辦馬克思主義講堂,以及提醒政府官員應當成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寄望以此來打消政府官員的貪欲和色欲。付費性交易依然隨處可見,并且涵蓋各個層次。即使在掃黃行動力度最大的東莞地區,一些妓院老板依然保留著店內小姐的花名冊,只是往往轉移到了更為隱蔽的場所,僅為他們歡迎和信得過的顧客提供服務。就在我在北京的辦公樓外面,那些一度在最近一次的嚴打活動中消失了數月的小姐們,又開始在半夜里離開附近的賓館,在路上召喚出租車。
“現在我都沒法結交新朋友了。那些老朋友,好吧,他們信任我,或許我們再也不能一起出去尋樂子,但是我們還會繼續保持合作。但是沒有新朋友了。媽的!”他的心情突然又漂亮了起來,“不過只要再過一年,一切就又會恢復常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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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an 01 Mon 2018 02:49
中國的飯局、性交易與生意潛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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