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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  如果《中國詩詞大會》重燃了孩子學習古詩詞的興趣,那么“如何開始,從何處學”就成了家長需要慎重了解的問題。民間教育家和實踐者冉云飛先生曾在其關于古詩文學習的采訪中提出三個建議,現在看起來也非常實用:中小學的古詩文教育與大學乃至成人的古詩文教育有很大的不同。一來要注重未成年人的受教心理,不可硬灌;二來要選在他們理解能力范圍內的東西;三要多講授情感,同時在高年級加入說明性的篇章,以便培養學生的理性認知。而在兩年前外灘教育的一篇書評文章中,北大博士陳恒舒關于葛兆光《唐詩選注》的推薦,也向我們展示了什么才是好的唐詩入門。


文 | 冉云飛、陳恒舒    編匯 | 吳微

編輯 | 聞琛  

 


持續刷屏的《中國詩詞大會》終于迎來終極挑戰,這檔在春節期間“霸屏”的節目也引發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爭論:支持者認為這檔節目以新穎的方式重燃全民學詩詞熱情;反對者認為這樣“比賽”和“比拼記憶”的方法,其實違背了古詩文教育的初心。


這兩種觀點實際上都有道理,而激發更多人學習古詩詞的積極意義,可能更重要。

 

學習古詩詞很好,但到底應該怎么學?從哪里開始學?就算要拿一本《唐詩選》開始背,詩集本身還有版本上的差別。如果說“拼記憶”這個方法不對,更好的法子在哪里?

 

這些問題,外灘君發現在我們以往的文章中,都有不同的名師解析文章,而最讓外灘君認同的,一篇是冉云飛先生的學古詩文的目的是為了做一個現代人,另一篇則是北京大學中文系古典文獻專業陳恒舒博士的找個好選本,和孩子一起讀唐詩。前者回答了“為什么要讀唐詩、怎么讀”的問題,后者回答了什么樣的選本,可以幫孩子“入門高、取法正”地開始進入唐詩的殿堂這件事。

 

讓我們一起來看看學習古詩詞的名家建議。



為什么今天的學生要讀古詩文?


@冉云飛


雅不欲趕這個吃包子學詩詞的熱潮,但想想關于古詩文的思想市場上,魚龍混雜,泥沙俱下,為避免劣幣在權力的引導下全面驅逐良幣,還是想說說自己的觀點。

 

我從不主張不分清皂白地學所謂國學,更不會對傳統的東西照單全收。我主張要講傳統文化中折舊率比較低的那部分知識與情感——平等、自由、愛、有趣、熱愛生活等——同時應該遵循教育心理學原理。

 

我非常反對那種死記硬背,雖然不夸張地說,在下的記憶力也許令你驚異。


同時,我認為古詩文在我們生活中當然有一些作用,但絕沒有想象的那么大作用,因為我們是生活在當下的現代人。如果膠柱鼓瑟地學古詩文,對傳統文化亦步亦趨,頂禮膜拜,那就失卻了現代人學習古詩文的目的。


我們學習古詩文的目的,不是為了去做一個古人,而是要與日新月異的當下生活相連接。

 

古詩文只是我們文化中的一維,不能以此來大幅度降低對其他文化包括西方文化的閱讀與理解,更不可以對包括社交媒體在內的互聯網,于時代的改變視而不見。

 

東漢思想家王充謂:“知今不知古,謂之盲瞽;知古不知今,謂之陸沉”。其大意謂:只知道古代的情形而不曉現代的情況,你就會陷入迂執愚昧的深淵,知道今天的知識而不曉古代的知識,你就會盲目得沒有歷史洞穿力。

 

我以為無論古代多么不堪,都還是要盡量不帶偏見地去了解,否則就會自廢武功。當然,一個有想象力的民族與國家,特別是個人,不可能躺在過去所謂的輝煌上做不切實際的春秋大夢。

 

我覺得最重要的意義是,我們可以探知自己的祖先從何而來,這也是“我從何而來,我是誰,我往何處去”這一哲學思考的組成部分。當然,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糟粕是很多的。不過它為何能保留幾千年?我們既不能簡單地否定,更不能簡單地肯定。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對此要認真加以研究辨析。

 

我覺得學古詩文,是要知道古代人的情感,古代人的思想,古代人的意識,但并非亦步亦趨地遵從他們而是你閱讀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東西,會有歷史感,對今天的現實會有洞穿感。



中小學生應該如何學古詩文?


@冉云飛

 

中小學的古詩文教育與大學乃至成人的古詩文教育當然有很大的不同。

 

一來要注重未成年人的受教心理,不可硬灌。

 

二來要選在他們理解能力范圍內的東西,這就要對學生的整體素質有個恰當的把握

 

三來講授時最好主要講授情感,喜怒哀樂等人類共同情感。若要講是非判斷的東西,最好運用討論式,而非以標準乃至唯一答案供給學生,不要用自己的結論來束縛學生的認知。

 

四來古詩文中抒情等情感性文字偏多,應適當在高年級加入清晰且有邏輯的說明性文字,以便培養學生的理性認知。


如可選入《天工開物》《農政全書》《本草綱目》等較為精煉清晰的文字,從而引出類似于“李約瑟難題”的思考(即“盡管中國古代對人類科技發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貢獻,但為什么科學和工業革命沒有在近代的中國發生?”),讓古文與科學、邏輯等方面發生關系。或者選些涉及商業性及談富強的文字,讓學生們知道古人也思考比較現代性的問題。

 

我認為中小學的古詩文教育,若是能培養學生對古詩文持續不衰的興趣,覺得古詩文原來這么有趣,引導他們入門,便是一種成功的教育。



選本好書,和孩子讀詩


@陳恒舒

 

唐詩是中國文學史上的瑰寶,歷來的選本很多,目前存世的唐人選唐詩就有十余種之多,宋代以后更無論焉。而新時期最為通行的選本主要有兩部,一部是馬茂元先生的選注本,一部是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的選注本

 

馬茂元先生是著名的唐詩專家,文研所的選注本中也傾注了錢鐘書、余冠英、王水照等著名學者的心血,學術含量都相當可觀。但兩部注本的時代相對較早,馬先生的選注本初成于1950年代,文研所的選注本成書于1970年代,都不免打上一些時代的烙印。

 

▲ 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的選注本《唐詩選》


我們今天看到的文研所的注本卷首有余冠英、王水照二位先生1977年撰寫的序言,其中還強調“遵循政治性第一、藝術性第二的原則”,今天看來多少有些陳舊。而就其注釋而言,亦顯得有些嚴謹有余而個性不足。

 

對于今天的讀者,我更愿意推薦葛兆光先生的《唐詩選注》

 

葛兆光先生早年畢業于北京大學中文系古文獻專業,是我的前輩學長,曾先后任教于揚州師范學院和清華大學,2007年起任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院長。


葛先生著作很多,《禪宗與中國文化》《道教與中國文化》《中國思想史》《中國經典十種》《思想史研究課堂講錄》等等,比起葛先生在其主要研究領域——思想史方面出版的著作,我更愛讀這本《唐詩選注》。

 

▲《六言唐詩畫譜》之王昌齡《途詠》


“選注”,顧名思義,包含“選”和“注”兩個部分。就“選”來說,這本書并無太多新意,畢竟一部《全唐詩》外加補編已經被人翻來覆去地選過那么多次了,再想有什么花樣翻新,太難了,正如葛先生在初版序言里所說的,“只是在他人掘過的番薯地里揀漏,揀到了剩番薯個頭也不大”。因此,葛先生將重點放在了小傳的撰寫和注釋的引證上,而這些也正成為本書最大的特色,也是最吸引我的地方。

 

詩人小傳的通行寫法,無非是生卒年、字號、籍貫、仕履、著述,最后再來一個詩風的評價,寫出來千篇一律,索然無味。而本書的詩人小傳就寫得頗為與眾不同,很大程度上體現了葛先生個人的才性。

 

詩風的評述部分往往寫得比較長,尤其重視對詩人詩歌史意義的闡發;不僅能充分引述前人的各種評價,更能下以己意,常有獨到之處;同時又能避免“雄渾”“豪邁”“含蓄”“柔弱”“情景交融”之類的陳詞濫調,運用了一些新穎但不生澀的批評術語;語言風格隨性、平易甚至帶著一點幽默,盡管長,讀來卻毫不令人生厭。

 

比如在楊炯的小傳中說:“在‘初唐四杰’中,他談論文學的見解最高,常被后人引述來證明初唐文學思潮的變革,但他的詩卻寫得最差……”

 

▲ 駱賓王之《易水送別》

 

又如駱賓王小傳的結尾:“像駱賓王的幾首邊塞詩,就有親身體驗的感受和親眼所睹的意象,絕不像那些身居都市華堂的人寫邊塞詩,從書本里拾來幾個烽火、胡笳之類的詞語和著淚、血、風、霜就捏出一首邊塞風情。”

 

而在許渾小傳中還不忘調侃一下后代的詩人:“……很多人都從他那里偷學了寫詩的技巧,只是學成之后過河拆橋忘了師傅或者覺得自己師傅名頭不響亮羞于承認罷了,陸游就是其中一個。”

 

關于陸游偷師許渾的說法,見于清人潘德輿的《養一齋詩話》,而且列舉了大量的佐證,一般的做法大概會將潘氏的說法及例證原原本本地引用下來,以顯示學術態度的嚴謹,而葛先生卻將其轉換成如此輕快甚至有些俏皮的語言,比起閱讀大段大段的引文,顯然要有趣得多。

 

至于本書的注釋,更是十分精彩,和錢鍾書先生的《宋詩選注》一樣,寓評于注,往往能一陣見血地點出詩句的妙處。這是一般的唐詩注本很難做到的。

 

比如王灣《次北固山下》中的名句“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你知道它是“殘夜海日生,舊年江春入”的倒裝,也知道它好,因為它千古傳誦,但它究竟為什么要倒裝?又究竟好在哪里呢?

 

▲ 王灣《次北固山下》


葛先生指出:“這種詞序的顛倒絕不僅僅是為了湊韻,而是這樣一來,就使得‘海日’、‘殘夜’、‘江春’、‘舊年’四個語詞不再有主賓輕重的差別而成了四個并列的意象,當讀者讀到這四個并列凸現的意象時,海上旭日、殘夜黑幕、江上春色、舊年殘冬就同時呈現在視界中,讓你在剎那間體驗出時序交替的情景,而不像正常語序有主謂賓定狀之分,使讀者只注意到它提示的‘意思’而忽略了它呈現的‘意象’;此外,動詞‘生’、‘入’兩字也下得十分講究,‘生’字很平常,使你幾乎注意不到它的存在,凸出了兩端的意象,而‘入’字卻很別扭,不說‘舊年’有了‘春意’而說‘江春’入了‘舊年’,于是讀者就感到了新穎與精致。”

 

▲《七言唐詩畫譜》之

錢起《暮春歸故山草堂》


再如解說錢起《省試湘靈鼓瑟》的末二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確實,這兩句詩使這首前面寫得很一般的詩頓時有了神采,從聽覺上說,這兩句就像音樂上的休止符號,使詩歌突然由瑟聲、水聲、風聲、人聲的喧鬧轉為謐靜,而這謐靜又引發了幽遠的意境與不盡的馀音;從視覺上說,它突然將神秘詭譎的幻影散去,顯露出江上青峰,就像夢幻初醒卻令人回味夢境……”

 

這樣的注釋,并不像一般的選注本那樣停留于解字詞、說典故,而是致力于把那些你并不覺得好,或者你覺得好但又說不出好在哪里的詩句分析得透徹明白,實在讓人有醍醐灌頂之感。

 

為了說明一句詩的妙處,葛先生還會引證前代或者后世與之相關的詩文。


如解釋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中的名句“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時就指出,這幾句詩“感嘆月亮永恒閃耀而人生卻短暫即逝,并以長江流水暗示無窮無盡地逝去的時間”,和劉希夷《代悲白頭翁》“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一個意思,和劉希夷另一首《謁漢世祖廟》“空馀今夜月,長似舊時懸”更相仿佛。


然后又列舉了曹植《送應氏》“天地無終極,人命如朝霜”、阮籍《詠懷》“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并評價說,它們作為前代寫這一主題的詩句,都不及張詩出色,“有一種明媚的青春意識和淡淡的傷感情懷”。隨后又看似不合規矩地列出了兩則后來的詩文,是李白《把酒問月》和蘇軾《前赤壁賦》中的句子,并點出了蘇文的曠達和張詩的傷感。

 

▲ 葛兆光《唐詩選注》內頁


這種大量引證是本書的一大特色,葛先生翻檢之廣、征引之博令人嘆服,當然,這絕不是在賣弄,每一處引證都有它不可忽視、不可替代的意義。

 

葛先生說自己至今仍保留著當時讀書的兩個筆記本,抄滿了各種可以用來比照的詩句和評論,這就是做注釋的基礎。新版的《唐詩選注》的目錄前面有兩幅插圖,應該就是筆記本中的兩頁,看了才知道,一部好的注本也是要靠辛辛苦苦地翻書,不是隨隨便便用聰明勁兒就能做出來的。

 

從本書豐富的引證,我們可以看出葛先生在北大中文系文獻專業的本科及研究生階段的學習培養出來的深厚功底(這一點讓同樣出身的我無比汗顏),但本書的注釋卻并不拘泥和板滯。


比如注釋李白《靜夜思》時,他說:“這首詩一作‘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據說還是比較古老和可靠的版本,但不如現在通行的好,因為兩次出現的‘明月’并不顯得迭出而顯出回環,而省去的那個‘看’字卻避免了與‘望’字的重復。”

 

注釋詩歌,不同于注釋經史文獻,求古、求是固然是一方面,但也要考慮到詩歌本身的審美意味。葛氏之說,真可算得上是通達之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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