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曾寫她在小飯鋪門口看到熱騰騰的烤南瓜以及照眼明的紅色,頓生“暖老溫貧”之感。閑居故園,沐冬日暖陽,凝望經霜青菜,我深以為是。
母親對青菜可謂情有獨鐘,家前屋后,圩坎溝邊,田埂道旁,均栽種著青菜。霜降時節,母親種的腌菜長得齊膝高了,這時摘下來,洗凈,太陽曝曬,把收攏的菜擱到大腳盆里,撒上粗鹽,打了赤腳,在盆子里來回踩,原本干蔫的青菜變得濕潤又有了生命質感,冒出津津的綠水。最后埋進大缸里,壓上幾塊大石頭。來年便能吃上酸咸爽口的腌咸菜了。
青菜味道清甜,淡而有味,口感柔嫩細脆。可炒,可拌,可煮,可燴,可腌,可曬,可葷,可素,吃法蠻多。農家婚嫁宴席必漚大腸,摻上青菜頭,那個香喲,直透人五臟六腑,哪顧得燙嘴哇哇叫,吸溜吸溜地直往肚里咽。咸菜凍小魚,味道鮮美,喝上一碗稀粥,抿上幾口老酒,嚼一條肥嘟嘟的虎頭鯊或昂刺,清冷的冬日傍晚便有了生機和活力。
我特愛吃母親煮的芋頭酸粥,粘乎乎,香噴噴。一頓吃個兩三碗不在話下。臘月里,吃上一碗熱騰騰的豬油拌菜飯,搛上幾塊油膩膩的莧菜鹵腌菜幫子,逼仄的小屋里便笑語盈盈、溫暖如春了。
天寒沁骨,來一碗牛肉燒青菜,保準讓人吃得噴噴香、暖烘烘。洗凈的青菜入油鍋炒煸,癟了,入倒切成片的牛肉,摻進剁辣椒,加水燜燒。吃時蘸著香醋和辣椒醬,嘴里辣得直吸溜,鼻尖上沁汗,寒意雪般消融。
爆炒青菜香菇極其爽口。鮮香菇洗凈,熱水中焯一下,青菜切段兒,待油炸響時,一齊倒進鍋里翻炒。搛吃,菜嫩,菇脆,舌尖上的滋味百轉千回。
青菜燒豆腐,清爽的家常菜。小火慢燉,摻些許蝦皮。上桌,青白分明,色澤鮮艷,豆腐軟嫩,湯味純正,清爽宜人。沒有張揚的個性,卻是平實到極致。是相濡以沫、白頭偕老的執拗,是安貧樂道、寧靜致遠的境界,充滿溫情和慈悲。倘若華麗的宴席是詩歌和小說,青菜燒豆腐則是被平和沖淡的散文。
青菜烀肉圓是一道美味哩!先把青菜煸炒至熟,再倒入內嫩外焦、個大溜圓的獅子頭,加鹽,小火燒透。盛碗,撒上青蒜花。青菜油汪汪,浸著肉香,搛嚼,朵頤生香,笑語盈屋。燒雜燴也少不了綠綠的青菜。雜燴里的蹄筋、紅蝦、海參、雞肉嫌油膩,厭了膏腴肥甘后,那素面朝天的青菜綠得亮眼,似一泓秋水滑過舌尖,油然而生田園生活的清蒼疏曠。
此外,青菜砂鍋、青菜餡包子、青菜木耳湯、青菜燒五花肉、青菜面疙瘩等均是靈巧村婦的拿手戲,平淡的日子氤氳著菜香,說不盡的滋潤和鮮活。
青菜在各地有著不同的品性。江南的“蘇州青”葉片寬厚,葉梗短而粗,如吳儂細語的水鄉女子。“上海青”梗大葉細,適宜和菇類搭配爆炒,綠油油的質態和濃郁的蔬香誘惑著食客的味蕾,細品之后頓覺神清氣爽。
青菜清雅靚麗,深受文人墨客的垂青。白石老人喜歡將其入畫,素面朝天,水墨淋漓,如鄉間村婦純樸恬靜。鄉賢鄭板橋有“青菜蘿卜糙米飯”的聯句,可見其對青菜的鐘愛。康熙廉吏于成龍別號“于青菜”,源于他每餐多食青菜,也因青菜的平民風格,樸素風骨。
曾幾何時,母親還是個靈秀的村姑,如青菜般白生生的水嫩,是蘇中平原褐土地上的綠色花朵,不與百花爭艷,在冬日的曠野里自在妖嬈。而今的母親,紛揚的白發蘆花一樣飄在風中,身影佝僂,躬耕隴畝,夕陽給她的周身鑲了一層錦。
母親像一位高明的畫家,把青菜濃濃的綠,涂抹在平凡的日子上,讓那平淡寂寞的農家生活變得如此難忘,如今還一次次闖進我的夢中。
每每經過路邊菜攤,我總著意打量那村姑般秀氣的青菜,總是喜歡看賣青菜的農婦,人和菜搭配得天然協調,如林風眠筆下的水墨小品。
青菜,出身寒門,浸潤著濃濃的鄉愁,閃耀著母性的光輝,用新鮮綠色的漿汁澆灌著我們的心靈,讓我們的精神沐浴在美德和謙遜的光輝里。
責編/沫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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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ec 11 Mon 2017 01:58
暖老溫貧 暖老溫貧青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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