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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彤是誰?他是中國搖滾圈唱功數一數二的人物, 1992年創建輪回樂隊,把宋詞《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改編為《烽火揚州路》,將民樂與搖滾融合起來,使輪回樂隊為人所知。

  25年后,他在59屆格萊美的頒獎禮上,與絲綢之路樂團憑借專輯《Sing Me Home(歌詠鄉愁)》獲得“最佳世界音樂專輯”大獎,在大家每年都要討論“中國音樂人離格萊美究竟有多遠”的時候,來自中國的音樂家真真實實站在了舞臺上。
  從搖滾老炮兒到世界音樂大師,中國音樂人應該以如何文化面目走向世界,創作人應該以何種定力面對內心,吳彤和吳彤們做出了具有啟發性的回答。
  “圈子里的局外人”:
  他問了馬友友一個問題
  在音樂圈,吳彤是非著名音樂人。他自認是“圈子里的局外人”,自嘲“音樂圈要混圈子,在這方面我自認技不如人。”
  在經營名氣上,吳彤確實不主動。微博只有5000多的粉絲。做個對比吧。1991年在中央音樂學院的吳彤們組建了搖滾樂隊――輪回樂隊。吳彤是主唱。2年之后,又一群中央音樂學院的學生組建了一支搖滾樂隊,叫鮑家街43號。主唱叫汪峰。
  導演王家衛說他是個“放浪形骸的痞子”。吳彤確實帶著北京男孩的那種“痞氣”。他喜歡跨界,他的“笙”音也是跨界的。上個世紀90年代,在輪回樂隊,吳彤用笙來演奏布魯斯或搖滾樂。到了世紀之交,吳彤帶著搖滾的夢想去美國。在波士頓坦格爾伍德的群山中,馬友友開車接到了迷路的他。由此吳彤加入了馬友友的絲路樂團,開始了延續至今的民樂旅行。
  王家衛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辦展覽,吳彤用笙這一件樂器為四個主題展廳做了四段配樂。在美國,吳彤和印度鼓王Sandeep Das做過一場笙與印度鼓的即興演出,在激烈的鼓�c聲中,笙或抑或揚,自在飄蕩。
  吳彤給《一席》拍過一段視頻講演。他拿著父親為他做的笙,回憶當年父親每天給他十盤錄音帶,逼著他練笙的往事。他如此描述手里的笙:“一呼一吸即一陰一陽,笙斗就像大地,簧片就是種子,長出來的就是萬物。”
  笙是地道的中華古樂器,《禮記》曰:“女媧制笙簧。”這種玲瓏優雅的樂器在遠古時代已經成為先人們的珍愛之物。吳彤演奏的笙一直是D調笙。為什么笙是D調的?他的解釋是,這個音在中國十二律中叫做“太簇”。在十二律對應十二個月的理論中,太簇恰恰對應了正月――萬物復蘇的月份。
  吳彤曾經問過馬友友一個問題:“你認為樂器是有靈魂的嗎?”馬友友說:有的。因為樂器在制作之前,它們都是有生命的樹。
  很難做實驗去證明樂器的靈魂存在。在旅行時,吳彤隨身攜帶的樂器盒里裝著一個精致的維修盒。在演出之前,要花幾個小時來調音。一件樂器的價值體現在演奏者的手里。無論琵琶還是古箏、古琴,任何一件樂器,都需要好的演奏家花幾個月或一年的時間,才能喚醒它的聲音。
  吳彤拍過一張黑白照片,手捧一攢笙,雙眼緊閉,四下靜默。“如果你只是把他當做一件器物的話,你就總是和他隔著,擰巴。每一次演出之前,我都跟他在每一個環節交流,會交流幾個小時。當我站在舞臺上,一閉上眼睛,我真的和他融合在一起了。他就是我的朋友。”
  老北京的宏音齋
  小時候,吳彤家在海淀區二里溝西口。他是個住在大雜院里的孩子。院子里有幾棵老槐樹。
  吳彤留戀八十年代的北京。因為“那時的北京,樹多,人少,時間慢。人們說話還是面對面,一天只做不多的事情。”
  吳彤出生時,渾身通紅,由此得名。5歲的時候,父親就教他吹笙了。人生第一攢笙,是爺爺做的兒童笙,笙苗是湘妃竹,花紋素雅。后來用了父親為他做的紅木笙,銀色洪亮,但分量很重,吳彤的手總是被磨破,但練習不能停止。父親最常對他說的一句話就是“若要人前顯貴,就得人后受罪”。
  吳彤用過的四攢笙,分別是爺爺做的,父親做的,師哥做的和姐姐做的。
  吳氏管樂的招牌叫“宏音齋”,到了吳彤這一輩是第四代。他遺憾地說,“家族史我真的了解很少。”吳家是滿人,正黃旗。祖輩定居房山。宏音齋創辦于清朝末期,創始人吳啟瑞迫于生計開始從事樂器制作技術,這技術相傳是宮里的手藝。
  新中國成立后, “宏音齋”與另外幾家樂器作坊合并,成立了第一樂器生產合作社,即后來的北京民族樂器廠。吳彤的父親吳仲孚擔任了管樂車間主任。他在笙的制作和改進中做了很多成功的嘗試,比如給傳統的笙加上鍵和擴音管,讓笙可以演奏更多現代流派的曲目。吳彤后來用父親制作的笙來做搖滾,也是得益于此。
  作為一個手工藝的世家,父親這代人的“工匠精神”傳了下來。吳彤的父親退休之后,很多朋友仍舊希望他能繼續做樂器。于是,時隔30多年,吳氏管樂作坊又掛牌經營了。其實,整個作坊就是父親加一個做車活兒的師傅。工作臺就在吳彤的床頭。吳彤說,直到現在,他還懷念刨花的香氣。
  在吳彤記憶中,家中往來的都是民樂圈的,可謂高朋滿座。每年趕到父親的生日,簡直就是一次北京管樂界的堂會。家里拆了床板拼成桌子。屋里開上幾桌酒席。酒過三巡,大家開始吹拉彈唱,各顯神通。
  在中央音樂學院附中上高二那年,吳彤放學后騎車回家,一路騎車一路哼歌。走到南禮士路兒童醫院路口時,腦海里出現了一段布魯斯感覺的旋律。當時古文課正好在講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吳彤在中央音樂學院時組建了輪回樂隊,這首《烽火揚州路》,一曲成名。
  吳彤后來知道,父親曾問過學校的老師,搖滾樂是什么?會不會讓孩子學壞?能不能讓他以后安身立命?直到父親去世,吳彤都沒機會和父親有過一次真正面對面的對話,和父親說說,什么是搖滾。
  如今做民樂唱民歌,并不意味著放棄搖滾。劉索拉曾跟吳彤說:“你不必唱歌,單憑手中的笙就可以走遍世界。”但是吳彤說,自己放不下唱歌。“我仍喜歡搖滾。那種淋漓盡致的生命的綻放,感覺很好啊,為什么不啊?我沒有放棄什么。”   2016年, “吳彤們”系列作品發行,從新書《吳彤們》、專輯《吳彤們・唱歌魂》《吳彤們・音樂云》更是拿下了華語音樂多個榜單,這大概是他近年來在諸多領域跨界嘗試的一個精彩說明。
  民樂是什么?“是他們的命”
  用了將近40年的笙,吳彤真心去認識手里的笙,是最近七八年的事情。認識的轉變,來自晉朝潘岳的一篇《笙賦》。“直而不居,曲而不兆,疏音簡節,樂不及妙。”這段話與其說啟發,不如說震撼了他。
  吳彤給自己開課。他下功夫從典籍辭章中找尋笙的歷史傳承。從《詩經》中的“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到南唐李�Z的“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從主張“非樂”的墨子在拜見荊王時“錦衣吹笙”到王子喬吹笙引鳳;從《世本》中“笙,生也,象物貫地而生”到《說文解字》中“籟,三孔龠也。大者�^之笙,其中謂之籟,小者謂之�”……他由此感悟人生。
  “笙不諂媚妖嬈,這是一種德性。”
  吳彤講了父親吳仲孚的一段往事。早先國內一位嗩吶演奏家要去美國演奏《百鳥朝鳳》,急需一只D調嗩吶。父親一宿沒睡,連夜趕工。第二天演奏家把嗩吶拿走了,父親卻得了腦血栓,由此落下了病根。
  小時候,父親常帶著吳彤去紫竹院公園,吹《蘭花花》。“嗩吶聲在夏夜里尖利刺耳。”吳彤這樣寫道。2000年馬友友組建絲路樂團,加入這個夢回絲路的跨國團隊至今,一個問題困擾著他:他要把什么音樂帶出去呢?答案是民歌。他想到的第一個民歌就是《蘭花花》。
  他在著述《吳彤們》講述了一位民歌手樊板泰的故事。五十年代樊板泰在中南海懷仁堂給毛主席演唱過,由此紅極一時。《中國民歌・山西卷》中的山西民歌,很多歌是由他的演唱記譜得來的。
  那是1990年,高中畢業,吳彤第一次去山西采風。吳彤和他的同伴們坐在拖拉機的車斗里,顛簸了兩個小時,來到樊家溝。
  當他們向村子里的人打聽樊板泰的住處時,村民順手一指:“他難道會唱歌嗎?他就在那兒!”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佝僂著蹲在墻角。
  “我們是從北京來的,專門來聽您唱歌的。”
  老人慢慢抬起了頭。一張布滿皺紋的臉,皺紋里殘留著一些食渣和污垢。他沒看任何人,一雙昏黃的眼睛呆呆地盯著前方,吳彤看到老人的兩行淚水流了下來。
  那一次,吳彤沒有聽到樊板泰的歌。第二年夏天,他再次來到樊家溝。老人已經去世。村民說,他后來瘋了,寒冬臘月赤身裸體地在村子里游蕩了半個月,在一個下雪的日子,一位在民歌史上留下了痕跡的民間歌者,就那么狼狽不堪地走了。
  民歌,是不是可以體面地活下去?是不是總要被悲情地演繹?吳彤寫道:“可以沒有觀眾,可以沒有名聲,但只要一張嘴就是一顆滾燙的心,你又能否接得住。”
  民歌是什么?這些年一路采風,不知名的歌者們給了吳彤一個答案――“是他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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