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福建時決然想不到我的生命會跟杜拉斯發生關系,我這一生會有一首與杜拉斯有關的詩,被視為代表作用來殺死它的同門兄弟。杜拉斯并不是我最崇拜的女作家,對她的作品我也所知甚少,說起來我的生命跟杜拉斯發生關系完全拜張小波所賜。
話說2002年12月我離開家鄉到北京后,在詩人老巢的介紹下來到作家李紅擔任主編的某某雜志供職。某某雜志是貴州省刊物,李紅大體采用承包的方式把它移到北京,原先設想很好,每期選定一個話題,依憑北京首善之地的影響力,把刊物作出特色,取得物質和精神的雙豐收。為了節省成本,刊物只有我一個文字編輯,另一個美術編輯小李,還有一個辦公室打雜小王,連同主編整個編輯團隊就我們四人,老巢掛了一個顧問的名頭。我所認識的文朋詩友自然成為我的約稿對象,他們大都很爽快答應給稿并不過問稿費有無,但另有若干朋友本就是自由撰稿人身份,寫作為的謀生,自然大方詢問稿費情況,我忙轉問主編。“放心,咱們這刊物是正規刊物,稿費不會低。”得到這樣一個回答,我也信心十足轉告文友:“放心,我們這刊物是正規刊物,稿費不會低。”
就這樣2003年第一期做出來了。不知是為了省錢還是要照顧朋友生意,李紅把刊物拿到廣東某鄉鎮印刷廠印制,程序是這樣的,由小李在北京設計好版式,我們也都校對清楚后,通過網絡發到廣州那邊,他們印制后再發貨到北京。第一期到京后我們拆開就覺得印色不太對,封面灰灰的沒有光澤。翻閱后更傻眼,內文亂碼不少。但刊物已出來了還能怎樣?李紅拿起電話責問對方一陣,得到對方一陣道歉后,第二期依然由他們印制,但問題并未因道歉得到解決。萬般無奈第三期轉回北京,這才稍稍有點感覺,一本刊物在手挺括時尚,有帝都之氣派。
刊物沒問題了,我的作者有問題了,我和小王小李有問題了。
我的作者們又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有公職的,一部分沒公職以撰稿為生的。前一部分看來無所謂,后一部分就會問了,安琪,稿費呢?
“急什么,少不了,刊物都是三個月以后發的。”李紅含笑回答。
好吧。作者稿費先放一邊,那,工資呢?我暗暗地想。
我來編輯部時主編是這么說的,每月工資3000。眼看已到2003年3月了,我一分工資也未領到。小李、小王也是一分未領。
那年我33歲,來自福建;小李25歲,來自江西;小王23歲,來自內蒙古。雖然我們仨來自不同的地方,卻都有一個共同點,羞于談錢。眼看已經工作三個月卻一分工資都沒領到,我們還是只敢私下納悶,但要開口向主編討要,那是萬萬說不出口的。
直到今天,我還是說錢就害臊的主。寧愿自己吃點虧,只要這虧自己吃得起,那就吃吧。至于說到錢,那真是羞死了。
轉眼4月份的刊物出來了,5月份的稿件也編好了,眼看著工資遙遙無期,我從福建帶來的6000元也基本花光了。這沒有工資的幾個月,我的房東一分不少地向我要著房租,我的肚子一頓不少地向我要著飯,我的存折怎能不一分一分地滾出去?就是到了這般田地我也沒好意思開口向主編要工資。小李小王也沒好意思開口向主編要工資,多年以后李紅回想起某某雜志這一段主編生涯,最感動他的應該是遇到了全世界最奇葩最善良的我們仨,愣是一分錢工資沒有為他做了五期刊物并且還不敢吱聲。4月底,實在撐不下的我斷然辭職,前往大興區詩人遠村和祁國的文化公司專心編我的《中間代詩全集》去了,至少這地方不收房租。
同年5月,非典爆發。6月非典解除時,《中間代詩全集》已編完,而我存折上的數字抵達底線,我電話詩人中島請他幫我找個工作,中島于是介紹我到共和聯動圖書公司應聘。共和聯動是北京著名的民營圖書公司,董事長張小波既是第三代代表詩人,又是一個頗有能力的企業經營者。我在該公司學會了圖書編輯之道,并擔任第一編輯室主任,既要自己做書,又要培訓新員工,雖然勞累,卻因為學會了一技之長而感到喜悅。共和聯動圖書公司對文字編輯的要求很全面,無論是給命題還是給文本,都要求編輯最終把它變成一本書。這里包括內文、書眉、封面文字、前后勒口的文字、封底文字,等等;也包括字體字號大小、版式構成和封面封底設計的構想,等等。
那天,老板張小波布置我一個任務,“把《天不亮就分手》做成一本書”。張小波說,“現在市面上最流行的書是《天亮以后說分手》,我們就做跟風書,要快,過了這陣風就白做了,安琪你一個月內把書給我做出來。”
當時的情況是,我剛到公司一周,而張小波所謂的“書”就只是一個書名,我必須把書名變成一本書。我既焦急又鎮定,用一天時間翻閱《天亮以后說分手》,這是一本口述實錄情愛書,既然跟風,就要跟它一樣,但一本書至少得16篇、每篇至少12000字才能構成,稿源呢?于是向我的詩人朋友約稿,因為時間緊,向外才約到6篇。剩下10篇我自己寫3篇,其余7篇我開始發動全公司員工來寫。公司的員工大都大學剛畢業,全無寫作經驗,且這次的選題又是情愛,大家都只是笑而不答應。我從兩個角度鼓動他們:1.多方鍛煉自己不是壞事;2.稿費也是一筆額外收入啊。在我的游說下,幾乎每個員工都寫了一篇,不合格的我�M量改到合格。一周后,稿件到齊,我重新作了修訂,題目改得吸引人些,內文字句理順些。然后和美編一起排版設計,在篇與篇之間我找了15幅漂亮的美女圖做過渡頁以強化視覺效果。這期間,校對、聯系出版社的書號、封面設計等等,著實忙碌。
2003年8月1日,一本紫色的封面印有兩行我撰寫的廣告語的《天不亮就分手》的書分發到了每個員工的案頭,那一刻我安靜而激動,知道我在北京的生存有了依據。下班后人去樓空,我翻閱挺拔芬香的新書,看著上面我修改過的每個標題,突然有了寫作的沖動,我迅速寫下了《天不亮就分手》等8首詩,全部用書上的標題,其中就有后來為大家熟悉的《像杜拉斯一樣生活》。詩中那種加速度的思維和分秒必爭的行動感,那種高頻率快節奏的語速語調,幾乎是北京許多公司待過的人的共同感受。念讀該詩你將有幾近崩潰的體驗,而這正是北漂中人生存狀態的寫照:腦再快些手再快些愛再快些性也再/快些快些快些再快些快些我的杜拉斯……
《像杜拉斯一樣生活》,一首狂放的同時也是絕望的詩。像杜拉斯一樣生活,可能嗎?我曾經在一首詩中這么寫過:杜拉斯,女人的夢游者和可能。其實我想說的是,杜拉斯更像女人的夢游者,她代替眾多優秀的被軀體捆綁著的女性,完成夢游般的任性理想。我幸運地擁有她的一道掌紋,直貫拇指,我知道杜拉斯就是用這道掌紋來寫詩的。杜拉斯寫詩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用一生解釋了什么叫詩。她用真性情的活著來完成一部名為《杜拉斯》的書,每一個偉大的作家他/她的一生都是一部書,閱讀名人傳記我們將發現,但凡創造出不朽之作的,很少有活得風調雨順現世安穩的。
但我累了,我不能像杜拉斯一樣生活。在詩中我如此寫道。
但我曾經在生命的某個時段無限地接近杜拉斯,它最終經由這樣一首詩留下接近的痕跡,僅僅只是如此我就將感謝共和聯動那讓我寫出這首代表作的半年。我更應感謝的是因為這半年的工資,我鼓足了繼續待在北京的勇氣。
事實上杜拉斯只有一個,她無法復制!
責任編輯 師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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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ec 10 Sun 2017 22:38
像杜拉斯一樣生活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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