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文丑而僥幸者,斷無文佳而埋沒者。
既然我是笨人,那將來做一切事都要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用笨方法去做,不投機不取巧不走捷徑。成功的路有千萬條,我只走那條看上去最笨、實際上最踏實的路!
我這一生不信書,只信命。命運是操縱在自己手中的,當年如果不改名,我可能沒有現在這么高的成就。
曾國藩拿出了從前讀書的意志,跑回寓所,鋪開紙張,再寫,寫完再找勞崇光。這樣持續了十幾天,勞崇光有點不耐煩了。他不無善意地提醒曾國藩:“其實到地方上任縣令也不錯。你不知道嗎,從地方向上升遷,是很快的。可你要是進了翰林院,非要熬十幾年才能升遷不可。”
你知不可為而一直為之。
我們若想了解一個人,不要問他干了些什么,首先問他想干些什么。如果一個人想都沒想過,就不要問他如何去做,正如你不必去問斷了線的風箏要去哪里一樣。
皇帝不可能遍知天下事,所以要委任賢官,官員好壞,他不可能都知道,這就要靠身邊人推薦。然而身邊人所稱贊的,未必都是好官,左右所否定的,未必都是壞官……好官往往有正直的節操,不嘩眾取寵,不標新立異,不離經叛道。”
你的官是做不盡的,你的才是好的,滿招損,謙受益,你若不傲,就最好了。
我經常憂心忡忡,不能自持,若有所失。我想這大概就是志向不能樹立時,人容易放松潦倒,所以心中沒有一定的努力的方向。沒有一定的方向就不能保持寧靜,不能寧靜就不能心安,其根子就在于沒有樹立志向啊。”
倭仁比唐鑒好說話,一見曾國藩就滔滔不絕。倭仁說:“其實讀書之法,只需按自己的性情而定,有人博覽群書,不求甚解;有人一生只鉆一本書,殊途同歸而已。但檢身之法卻有一定之規。我的檢身之法完全按理學的規矩,從早上睜開眼到晚上閉眼睡去,這期間的一言一動,坐臥飲食,都要記下,如果有私欲,就馬上干掉它;每天要靜坐一個時辰以上,要把心中的私欲逐一克掉,也就是說,研己(抓住些苗頭加以認真研究,從而發現其發展趨勢和利害關系)功夫最重要!”
寫札記還好,畢竟曾國藩的私欲和臭毛病太多,第一個臭毛病就是他老爹所說的“傲慢”。很多人會大惑不解,曾國藩知道自己天賦不高,純靠汗水才爬過科舉關口,他應該有自知之明、謙虛謹慎才對。問題是,資質平平和心高氣傲是兩碼事。一旦被天道眷顧,酬了他的勤,那他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這是人性。 當曾國藩在京城翰林院中尋尋覓覓也尋不到幾個老鄉時,傲氣沖天而起:“看啊,湖南千萬人,才出了幾個翰林?我不狂妄一點,都對不起湖南人。”于是,他牛氣沖天,總把自己抬得很高,把別人看得很低;自己永遠是對的,別人只要和自己的意見不符,就必錯無疑。
曾國藩開始先對傲慢開刀,每次和別人吵架完畢回家,馬上記下事情的來龍去脈,然后咬牙切齒告訴自己:“以后絕不能這樣了,要謙虛,要收斂脾氣。” 第二天,他找到昨天的吵架對象,又是鞠躬又是道歉,好話說了一大堆,別人釋懷了,他一轉頭:“呸,你以為老子真認可你的意見,老子是在修身。” 這想法一露頭,他不禁捶足頓胸,前一個毛病還未改,又出了這個毛病:“不誠,言不由衷,表里不一。” 其實“言不由衷”是中國人的社交習態,見什么人說什么話,本來就是為人處世的一種手腕。可理學家認為,人應該真誠不欺,不欺別人,更重要的是不欺自己的良知。明明人家獐頭鼠目,你非說人家貌似潘安,這就叫“偽”,它是修身之道上的猛虎。曾國藩馬上跑回家自我批評:絕對不能“浮偽”,要真誠,一是一,二是二,絕不馬虎。
此時正是你用功之時,一定要堅持,不可半途而廢。世上多少聰明人,就因為半途而廢,所以一事無成,你要謹記!”
戒煙難,因為它有肉體的歡愉;戒棋更難,因為它能帶來精神上的愉悅,人在精神上的癮遠高于肉體上的癮,所以戒起來會非常難。
你是說了,可說的全是假大空,和沒說有什么區別,真是不堪,真是無恥。”
他離京時只帶了到南昌的單程路費,行抵小池驛時,盤纏已所剩無幾,如果轉頭回老家,那就要不吃不喝的靠兩條腿走回去。 這是不可能的事。 曾國藩在旅館來回踱步,心里開始運用朱熹“格物致知”的超級方法論。 他要“格”的“物”就是路費,“格”了半個時辰,終于得出結果和道理(致知)。結果是:可以到江西找路費;道理是:我是江西鄉試主考官,暫時屬于江西官員,而我老母正在此時去世,所以江西官員給我奠儀(份子錢)實是天經地義。
江忠源對曾國藩的解釋毫無興趣,因為他本來就不是受禮法束縛的人。他只是大為不解,曾國藩的語氣中把出山任團練大臣一事看得那么難。訓練團練,把他們送上戰場,痛毆長毛匪,這有什么難的呢?
1853年10月,曾國藩在衡州找了個池塘建立船廠,開始制造戰船。他把湖南全省數得上的能工巧匠都請到衡州,大家召開特大型會議,探討建船。會議聽取了曾國藩關于建立世界第一水軍的報告。報告結束后,工匠們各抒己見。有的工匠誠實回答,船身上精美的雕飾他天下無二,但造船不會。還有的工匠臨時抱佛腳翻魯班遺書,其余的工匠覺得這是政府工程,應該能大賺一筆,所以勸曾國藩別建戰船,因為他們最擅長造戰車。
那天晚上,他在燈下枯坐,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一個問題:我曾國藩向來以理學“誠”字為人生信條,為何老天爺如此對待我? 這是個偽命題,“誠”只是一種品格,不是智慧。所以他是在鉆牛角尖,越鉆越黑暗,鉆到后來,他猛地站起來,望向漆黑的夜。隨從看到他猛地站起,以為他有什么事,過來問。他氣若游絲地回答,我想出去走走。
馬嶺坳一得,半壁山就在眼前,曾國藩下令進攻半壁山。秦日綱決心和半壁山共生死,為此信念,他特意帶著衛隊從田家鎮冒著風雨來到半壁山。 環境有時候可改變人的思維,秦日綱原本是想死守半壁山的。但抵達半壁山后發現自己的防御是銅墻鐵壁,人馬眾多,氣勢如虹,腦子一抽筋,就改變了策略:對圍困在下面的湘軍發動進攻!
秦日綱只發現了自己的優勢,沒有看到敵人的強項。曾國藩的湘軍最善于的不是進攻,而是防守,更是防守之后的反沖鋒。
千年以前,魏帝國皇帝曹丕站在長江邊,哀嘆道:“天老爺制造長江,就是為了分割南北啊。”千年以后,曾國藩站在湖口城下,也不禁哀嘆道:“長毛賊制造了木排,就是為了不讓我功成名就啊。”
曾國藩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臉色在月光下如同死人。他想了半天,才半死不活地說:“一個人連承受被責罵的能力都沒有,還能成什么事。隨他們去吧!” 勤務兵認為曾國藩有理解誤區,他整理了思路,侃侃而談:“非是如此。他們所以離開您,因為您自出山以來霉運當頭,勝少敗多,人家已經對你已失去信心。人人都想跟著個順風順水的人,攀龍附鳳,得點好處。可跟著您能得到什么好處?” 曾國藩大吃一驚:“想不到別人還有這種心思?我曾國藩辛苦出山,只為天下太平,他們竟然把我當成聚寶盆。這種人走了也罷,只要李元度不走就好。”
曾國藩情緒很激動,所以沒有做長時間考慮,就脫口而出:“我一向以誠待人,想不到別人卻不以誠待我,在危難時刻,離我而去。” 李元度想了一下,慢悠悠地問道:“您所謂的誠,到底做何講?” “不欺、無私、至虛。” 李元度找到自己的兩只手掌,拍了兩下,這掌聲里有諷刺,曾國藩聽出來了:“這是何意?” “您說得好哇,我鼓掌叫好。可您只是說得好,做得卻很差。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你不能指望別人都和你一樣,以至誠之心對待別人。他們離開,必有離開的理由,這理由就是他們的‘誠’,我想,您所謂的‘不欺’就是不要欺騙別人和自己的良知吧。” 曾國藩只好點頭承認李元度說得對,他撇開這個話題,談另外的,也是他頭腦中最恍惚的:“自出山以來,我連遭岳州、靖港、湖口三大敗,我格物致知了許久,也搞不清楚。我是不是個不知兵的人呢?” 李元度想了想,說道:“非也,您的失敗恰好是因為你知兵。” 曾國藩大驚,李元度緩緩說道:“如果岳州之敗是天意,那靖港之敗就是人為,用兵之術,貴在確定目標而不更改,您則是朝令夕改,所以才有靖港慘敗。至于湖口之敗,氣太盛,以為大局在控,其實是被人所控啊。”
我看這用兵啊,就如同下棋。棋術高低要先看棋譜,但臨局走子,對方未必按棋譜來下,那我從棋譜上得來的陣就成了擺設。又如射箭,射箭教科書上講的是身正,但身正也未必都能命中。因為成敗都在變化萬端之中。我看啊,勝敗之情,就如下棋發箭,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這就是辯證法的神奇之處,采用這種方法的人滔滔不絕,有理有據,但最終要他拿主意時,他就開始和稀泥,等于說,他說了一大堆,實際上跟沒說一樣。
石達開解了九江之圍后繼續發力,以雷霆之勢在江西橫沖直撞。曾國藩在南康大營魂不守舍,一日數驚。但在眾人眼中,他仍表現了作為領袖的魄力,鎮定自若,尤其在撫恤傷兵上,發揮了仁者頂級風范。他清醒地認識到,越是身處危局,越要鎮定,越要傾盡全力維系人心。由于人心被他維系得滴水不漏,所以湘軍雖屢遭敗仗,士氣毫不見衰。
但士氣這種東西只能是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戰場不是內功表演場,憑的是兵強馬壯,而不是氣。
這就是“天京之亂”,它告訴我們,農民武裝雖能短時間內創建輝煌,可逃不過的宿命卻是,終有一天會窩里亂咬!
做領導的,什么領導力、執行力、吸引力都不重要,最關鍵的就是為屬下們爭利。做到這點,人心就盡在掌握。
曾國藩的重生過程也是如此,當人們真正要脫胎換骨時,會對自己從前的愚蠢極度愧悔,這愧悔的心理過程就是折磨人的利器。
曾國藩不明白,他不是預言大師,他的出山是命中注定,沒有注定的只是時間問題。
這段話的意思是這樣的,你做了兩淮鹽運使后,只要具備“剛正不撓”的氣節和“條理精密”的才干就可以了。年深日久,從前猜疑你、詆毀你的人終會害怕你,然后是有求于你。到時候,你不必計較,大度地可憐他們就行了。與這些人相處,只有你這樣個性堅強的人才能出淤泥而不染。 胡林翼的話使李鴻章飄飄然,非是胡林翼夸贊他,而是他恍惚地認為,自己真就是兩淮鹽運使了。因為胡林翼和湖廣總督官文的私交甚密,而且在北京有很多朋友,如果沒有得到確切消息,他怎么會這樣說?
不過他確定了一件事,兄弟倆在這段時間都在互相傳遞負面情緒,負面情緒就是瘟疫,傳染性極強。當一個人無法改變外界環境時,最明智的辦法就是改變心態,把負面情緒變為正面激勵。 他對曾國荃說:“老弟,此時才是修行時,平時的風光八面,大軍如云,何須我們費盡心力?只有此時,才是我們用心時。瘟疫橫行,我們就治療、預防,援軍不來,我們就自力更生。你老哥我大半輩子經歷的困難和波折還少嗎,三次險些自我了斷,最終還不是挺過來了。我堅信,天佑有心人,肯努力,老天不會虧待我們。” 這是古代版的心靈雞湯,它唯一的作用就是暫時可以激發人的斗志,類似古代江湖人售賣的大力丸,可藥勁過了,仍是虛弱。
曾國荃當初的宏圖成為漫天飛舞的碎紙片,他向曾國藩求援,希望曾國藩能把多隆阿從陜西戰場調回。曾國藩無可奈何地告訴他,多隆阿的軍營也在鬧瘟疫,而且陜西戰事很不利。北京方面,死都不會同意調回多隆阿的。人,要靠自己!身居絕地,只有死中求生之法,切不可專盼援軍,否則將士們會把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導致松懈,援軍不來,就會因失望而氣餒。到那時,可真就回天乏術了。 曾國荃終于真正振奮起來,不是因為老哥的話起了作用,而是他突生一種心態:與其這樣半死不活,不如就死地求生,死也要死個痛快。 這種想法很快就充盈了他的頭腦,讓他脫胎換骨,重新拿起刀劍,劈開瘟疫之神,沖向了戰場。
敵人遠道而來,一抵達就發動進攻,而且攻勢凌厲,其實他們都是紙老虎,凌厲的攻勢不會持續太久。只要你能堅守半月,敵人氣餒,大功可成。”
眼前這支不足萬人的部隊,為什么有如此強大的戰力?支撐他們的到底是什么?曾國荃用給士兵訓話告訴了他:“咱們自參軍的那一刻起,就是抱著共患難、同富貴的信念。多年來,咱們患難與共無數,如今富貴就在眼前,殺進天京城,金銀財寶和女人就都是咱們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不但天京城里的金銀和女人是咱們的,朝廷還要重賞咱們,這輩子吃香喝辣,左擁右抱,何須愁也!” 湘軍士兵們呼聲震山:“搶錢!搶糧!搶女人!” 什么叫激勵?曾國荃這段話就是激勵,人在非常環境下,精神激勵收效甚微,能打動其心弦的只能是物質激勵,而且這物質激勵要超越他們的想象力,在平常時期,他們做夢都不可能想到的。
人生是個向上的過程,但走到高處時必須明白,高處不勝寒,所以盡量避免高處,真要走到那一步了,也要謙遜地后退幾步。
在曾國荃的引路下,曾國藩看到了死去兩個月的洪秀全。他的頭已禿成了葫蘆瓢,胡須稀疏,卷曲的白,顴骨出奇的堅挺,正向骷髏演變,身上穿著繡龍黃緞袍子。就是一具最普通不過的死尸。 望著眼前這具死尸,曾國藩突然產生一種恍惚的感覺,他將來的死亡也會和這具尸體一樣,就躺在這里。無數人圍觀著它,然后無數的哭泣響起,仿佛是有人對著窗外的明月,發出輕輕的嘆息。
曾國藩問李秀成:“為何大逆造反?” 李秀成回答:“實在活不下去了。” 曾國藩再問:“后來榮華富貴盡得,為何不放下武器,做回順民?” 李秀成笑了,笑聲里略帶了點鄙夷:“曾公應該比我清楚,人很多時候都是騎虎難下。為時勢和內心的無限欲望所驅動,誰都回不了頭。”
李秀成本木炭工出身,文化程度不高,但供狀寫得卻是無比流暢,亮點極多。 這足以說明,文章這種東西,非走心不可。否則,縱學富五車也寫不出好文章。
人這一輩子,就是在別人的猜疑和不相信中度過的。你有用,他們用你,你無用,他們就拋棄你,古往今來,概莫能外。”
平常說磨練心智,都是閑扯,此時才是用功時。面對外來的欺辱和不信任,應抱一顆平常心對待。如果真沖冠大怒,那就是被對方牽了鼻子走,不是真修行了。
自此,曾國藩和左宗棠徹底鬧翻,再無交往。其實,這不能孤立地怪曾國藩或左宗棠,性情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雖僥幸在一起,但遲早會分手。
吏治腐敗,讓曾國藩漸漸失去“中興”的信心,“中興”的口頭禪也慢慢從他嘴里消失不見。一次,某個幕僚對他說:“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只不過現在皇帝的威權很重,割據風氣還未形成,除非中央政府首先爛掉,否則不會出現國家土崩瓦解的局面。” 曾國藩不無憂慮地說:“中央政府好像正在爛掉。” 幕僚道:“禍患必是中央政府先垮臺,而后天下無主,各自為政,這種情況的發生不會超出五十年。”
中國古代知識分子,青少年時代做出驚天動地大事業后,年老之時都會有這種心境,也會主動進入這種心境。世事滄桑,南柯一夢。幾十年苦苦追求并且已得到的東西,最終不過是一場幻夢。
他看著圍攏在身邊的人,非常陌生。 他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孤獨之中,思念起了老戰友。 已再無老戰友,一個人如果心已死,心外就什么都沒有了。
我年輕時過度相信,人只要通過努力,就可勝天;中年之后,挫折不斷,開始相信命運;步入老年,我發現命運才是人最應該重視的。所以我留下六個字,作為我的墓志銘,你們聽好了——不信書,只信命。”
一個人能把一門知識學到什么程度,取決于他到底有多感興趣,除此之外的因素全是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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